回忆我的外婆

一头乌黑亮丽的齐肩短发，整齐的向两边舒展开，圆圆的脸蛋上面镶嵌着两颗黑宝石般的大眼睛，闪闪惹人爱，鼻梁恰到好处地拉开前后空间，不增不减，微咧的小嘴巴仿佛欲言又止，但丝毫掩藏不住丝丝袅袅地对丈夫的倾慕、对子女的爱怜、对孙儿的宠爱情意，那时孙儿们还未降临她的身旁，这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妻贤、夫兴、儿孝，这种幸福穿过泛黄的照片，一直到今天，也会到下一个十年。这是我的外婆，是我儿童时代最温暖地超越母亲般的存在，这是她永恒的唯一的微笑，珍贵地再也寻不到第二张！

我的外婆个子不高，右腿有些蹒跚，那是类风湿性关节炎在她身上留下的苦难。从她整齐精致的梳洗中透着一股慈爱、贤惠、温柔的精气神，岁月除了能在她脸上增添几道皱纹还能留下什么吗？操守一个家庭的智慧与爱早已是注入心田的涓涓细流来得波澜不惊。对我，外婆更是从心、行、性三个方面给予我人生的启蒙，如今这个心思温暖，行为端庄、秉性纯至的我也仅是获得了她的十分之一吧，外婆是一位伟大的女性！

按时间推算，外婆不满二十岁业已嫁入周家，从穷苦中出身，在辛劳中燃尽自己，一生苦育两儿两女，年逾七旬子嗣环绕，本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未曾想在最烂漫的时刻匆然仙去，应该是不想让我见她那张被病痛折磨的几近变形的美丽容颜吧。你走了，却留给我们最深的怀念。

那年，我应该6岁，外婆差不多60岁。搂着还不知恐惧的我含泪挥别三女儿和女婿，60岁的妈妈丝毫无能为力地面对被病魔折磨的落光满头青丝的美丽女儿，等待着她的可能是用尽所剩无几的年月抚育怀中的我。那几年的夜里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女儿的病讯叠加着她的病痛，右腿常常疼得无法动弹，看着身旁酣睡的我默默啜泣，那是一段艰难至极的人生旅途，尤其是对一位老人，但外婆始终给我灿烂微笑。

外婆有一双纤纤巧手，总能变化出数不尽的田间美味，那种滋味融入了我的血肉中每一串基因。春天里，田间地头的菊花脑掐一把，洗净切碎和鸡蛋煮上一锅浓汤，我总是喝到沉醉；河畔的鲜嫩枸杞抽芽儿了，她拎着外公亲手编织的竹篮总能带回一篮满溢的绿，和肉末、鸡蛋随意一炒就是一道珍馐；夏日里知了嗡嗡哼唱着热死了，外婆的菜园里凉爽却关不住，黄瓜、香瓜、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对着外婆笑，这是在馈赠烈日下一瓢一瓢为它们洒下雨露甘甜的外婆。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外婆正仔细打理着朱老伯家送来的田螺，烧满一大锅开水，将田螺放进去，煮开后捞出来用清凉的井水一激，田螺就裂开了嘴傻笑起来，外婆一针一针的打开螺壳儿，挖出螺肉，去掉浊物，重复数百次，一盘诱人的螺肉归置妥当，明天又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一天；秋天里，扯上一把鲜嫩的红薯叶，掐去叶子备用，剩下绿的透亮的茎，从粗壮的一端劈开，撕去外皮，里面的肉啊鲜甜无比，切寸段和红绿辣椒一起炒制成为一道爽口的下饭菜，至于叶子，可以在我的稀饭碗里觅得。待红薯从土壤中探出脑袋，又是一道美味，将红薯洗净带皮蒸熟，趁温热和糯米粉七捻八揉做成圆圆的饼状，下油锅煎制成为外脆里嫩香甜可口红薯糕。多余的红薯冷却后切成红薯干晒干存好，以后的稀饭里会时不时地出现她的身影。最令我期待的当属红薯饼了，取红薯干到磨面坊的机器中打磨成白褐色的红薯粉适量，加水和面，三者结合谱出一曲细腻与粗重，温柔与硬朗的美妙乐章。在热烫的铁锅中，红薯饼正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甜香，这种美味可比卡夫、皇冠强多了；冬天里，酸菜缸里正酝酿着酸酸的滋味，一个气泡，两个气泡，向上升腾，搅动着缸底的不平静，送来阵阵酸爽......就是这双抚育我妈妈的勤劳双手，又抚育了我4年，这是伟大的4年！

外婆有一颗慈爱的心，偏执地爱着我们。她幼年失去双亲，正是凭着勤劳、智慧、勇敢的超越常人的信念傲然屹立于世，舞文弄墨虽然不懂，但每一场戏、每一场说书，她学会了为人处事，她的身上几乎具备传统中国乡村妇女所具有的一切优异秉性！孙儿放学回家，书包一放就去疯耍，她也不叫，默默地打开课本置于院中小凳上，饭桌上听我眉飞色舞讲述校园趣事常常乐开了花，只暗示我一下，我就羞愤觉察。到了高中，外婆见我的机会越来越少，但妈妈告诉我，她经常向女儿询问孙儿现在境况。对她，我总是知无不言，爱意绵延。外婆毫无保留、倾其所有为我指引方向，我怎能忘！

四年前的春夏之交，和今天一样，桃红柳绿，外婆应该守着小黄在院中筛检筛检黄豆、玉米或是外公最爱吃的红豆，那是她们的爱情信物。我和往常一样从市区高中返回，径直跑到外婆面前，爸妈正忙不在家，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嬉闹了几句，放下书包准备去洗衣服，外婆一个劲的拉住我说洗衣机洗不干净，和外婆那双尝尽人间辛酸的手比起来，洗衣机确实比不上，我怜爱外婆，趁她不留意将衣物放进去搅拌起来。第二天中午，外婆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润泽也在，那是小舅家的儿子，是外婆最疼爱的小孙子，我们爷孙四人谈天说地，我和往常一样对着那盘我吃了十几年的红烧鱼大快朵颐，那是我的最爱，外婆知道的。午后阳光洒满小院，我们烹茶、逗逗小黄，聊聊天晒晒太阳，慵懒惬意。相聚恨别离，外婆送我踏上返校的公共汽车，临别前拉着我的手说等我好消息，我眼泪直打转，使劲的点了个头，为她做一件开心的事，安心备考，胜利可期。透过车窗，我看到外婆蹒跚的步伐，沉重了许多，用右手撑住那条饱经风霜的右腿，吃力地登上三轮车，弟弟骑车带她回家，夕阳下，那背影慢慢融入天际，像天使一般。一个星期后，外婆匆然仙去了，毫无征兆！在回家的路上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看见夕阳中有外婆的身影。近家时，哀乐骤起，我甚至拒绝踏进那个左边有小黄，右边有花坛，里面是她种植的桂花、月季和葱蒜的小院，堂屋中间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无情地告诉我接受现实吧，我近乎以跪爬的姿态穿过小院来到她的身旁，面容依然透着慈爱，只是眼睛闭上歇息了吧，她很累的，6个孙儿她都带过。我拼命哭喊，小时候我一哭闹她就会摸着我的头说站起来，勇敢点，向前看，今天她怎么就是不说话呢！你走了，我外公怎么办啊！妈妈把我拖出去，我几乎晕倒在地！

4年多了，小黄也不在了，来了个小黑，栓在小黄的那个席位上，外公还在坚强、乐观地生活，为了完成你的梦想！我们都在精彩的生活，你赐予孙儿的心、行、性珍贵、独一，为了完成你的梦想，我们奋力前行！又在梦中想起你，我的外婆。